他容顏驚世，扮成女子也毫無違和，遂成了顧齊的繼室。試想一下，顧齊的初衷是為新朝建立不世之功，然而到了后面，他懷揣兩個驚天的秘密，第一是他藏匿了大興皇帝的子嗣，第二是他娶了從前朝宮中出逃的內(nèi)官。前一個秘密會讓他仕途難測，性命不保，后一個會讓他身敗名裂，受世人恥笑。于是他急流勇退，在盛年時向陛下提出辭呈，從此和戚衡歸隱避世。反正前朝宮中的許多寶物都被他搬回了家，家中富可敵國，關(guān)起顧府的大門，他雖沒有帝王之尊，卻未必沒有帝王之實。
戚衡忍辱負(fù)重多年，直到那個孩子被陛下欽點了探花，一番緣故，他決定不再忍。于是，他用了家傳絕技，也就是凌遲，對顧齊動了私刑，拋尸安都郊外的一所陋宅。他自信將本案做得天衣無縫，又拿出五萬兩銀子懸賞兇手，然而，卻不忍林老丈身死之后依然蒙冤，遂給當(dāng)時的大理寺卿晏大人寄了一封‘林老丈不是兇手’的匿名信，為林老丈鳴冤?！?br>
賀初不禁想，崔徹到底是什么時候發(fā)現(xiàn)戚夫人不是戚鸞，而是戚衡的呢？還有，他口口聲聲說的那個孩子，分明指向顧汾?？伤髅髡f過，顧汾不是大興皇帝和姚修容的孩子。再觀戚夫人，她臉上自始至終都含著淡淡笑意，她對顧齊的恨，大概就只有用凌遲的手法才能消解，而唯有顧齊被零割碎剮一百零八刀，在最后一刀時才停止呼吸。既能看到整個行刑的過程，一邊經(jīng)歷內(nèi)心的極度恐懼，一邊在慘痛中緩慢死去，她大概才能心平氣和地活在這世間吧？
第42章幽閉
“崔大人怎知那封信是我寫的？”一把突兀的男音傳來，不僅是崔徹二人，就連戚衡本人也吃了一驚。
戚衡久不說話，口齒和聲調(diào)都顯得奇怪，可盡管如此，他音色和潤，語調(diào)緩慢，氣度閑雅從容，一開口便讓人渴望聽下去。
賀初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，他就圍著一圈紫貂風(fēng)領(lǐng)，今天也是。想必這是他一貫的裝束，就算到了夏天，室內(nèi)貯冰，也無不可。從前傳出他嗓子受損，是以不能說話，大概沒人會懷疑，那件風(fēng)姿楚楚的飾物是用來遮擋男子喉結(jié)的。戚衡集男子的爾雅與女子的柔美于一身，根本雌雄難辨。她不能猜到，他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的扮相，都讓人無法正常呼吸。那種美，遺世而獨立，只因天地之間，唯他一人而已。
崔徹道：“我派人夜探顧府，取走戚衡君的手書，然后和那封匿名信做了比對。您日常的手書是草書，給晏閣老的信則是楷書。雖說風(fēng)格不一樣，可體勢怪偉，禿毫飛動，一脈相承，我看得出來，是同一個人的字跡?！?br>
戚衡淡淡一笑，“崔大人好眼力。”
“戚衡君給晏閣老寫這封信時，想必心境復(fù)雜吧？一方面，您不忍林老丈死后仍蒙冤受屈，且想將顧大人的真面目暴露于天下；而另一方面，您又特意選了一張鸞紋紙箋，從那時起，您就想好了，要通過這個隱晦的細(xì)節(jié)，讓我們毫不懷疑您的身份?！?br>
戚衡冷聲道：“我的妹妹阿鸞和我一起來安都投奔舅舅，餓死在半道上，我曾非常傷心。后來想想，那樣也好。誰能想到，九死一生才見到的舅舅，到了他手里，反而會生不如死呢。像阿鸞那樣的相貌，只會被他賣掉。其實他明明知道，我可以參加科考換來一個前程，保他下半輩子安穩(wěn)無憂，可他一個賭徒不肯等，他要的只是一點蠅頭小利，卻從此葬送了我的一生?！?br>
賀初忍不住道：“可我聽扶風(fēng)郡的安婆說，戚衡君的舅舅在家中還沒有落敗的時候，就是個紈绔。而后來，他雖保全了性命，回了安都，但因好賭，你們兩家其實并不怎么走動。”
聽她這么說，戚衡有點驚訝，又隨即釋然：“我母親就是那樣護(hù)短的一個人，就連街坊鄰居都知道的事，我和阿鸞卻從不知情。我是被舅舅賣到宮中的時候才知道他是個賭徒。如果一早就知道他的人品，我和阿鸞寧可餓死在扶風(fēng)郡，也不會投奔他?！?br>
賀初想，許多父母都這樣，無所不用其極地維護(hù)自己的家族，到最后，沒有真?zhèn)?，不辯是非。
“扶風(fēng)郡那邊都以為我是阿鸞，崔大人是怎么發(fā)現(xiàn)我不是的？”戚衡問。
“還是手書?！贝迯氐溃骸皬乃墓P勢、力道、態(tài)度來看，都不像是女子所書。我也曾百思不得其解。殿下甚至認(rèn)為，我走偏了方向，且殿下始終認(rèn)為，戚衡君在顧大人被害一案中是知情者，而不是兇手。
可也是殿下的一句話提醒了我，她說，縱使戚家先人的技法是凌遲，那也應(yīng)是傳男不傳女。正因這句話讓我認(rèn)定，在荒年中餓死的人，其實是戚鸞，而活下來的人，是您。
如果是這樣，所有的事情就都能解釋通了。
譬如，您的字氣勢凌厲，似風(fēng)雨水火、雷霆霹靂，有憤懣悲憂，甚至，還有窘迫無計。這絕不是得夫君愛重，母慈子孝，生活無憂的一位貴夫人的心境。
還有，凌遲意味受刑人犯了謀逆或無道的大罪，您對顧大人用刑，一則，這本是戚家絕活，運用起來，得心應(yīng)手。二則，您是在指控他犯了無道的大罪吧？”
“所以，崔大人其實早就知道汾兒并非大興皇帝的子嗣，可大人口口聲聲這么說，只是想引我說話？”
唯有一把男音，才是最充足的證據(jù)。崔徹承認(rèn)，“的確，如果我不質(zhì)疑色清的身世，您又怎會說話來驗證我的推斷。畢竟本案并沒有確鑿的證據(jù)，那些手書、字跡、畫像、安婆以及魏內(nèi)官的回憶，都不能完全證明您到底是誰。而您到底是誰，才是顧大人一案的關(guān)鍵。唯有您是那個命運多舛的戚衡，才有作案契機(jī)、殺人動機(jī)，才能將我們先前的那些疑惑一一理順?！?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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