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青舟微微頷首回了一個笑,好似一個剛被阿爹調(diào)侃上幾句的調(diào)皮小女兒,還帶有幾分父女間獨有的羞澀。惟有她在低頭掩笑時最為清楚,在這之前梁王從未如此待她。
張子娥恭謙地低著眉尖兒,略一拱手,回道:「在下不愿靠龍。」
群臣執(zhí)杯飲酒,舉袖里不乏尖刻冷鉤的諷刺,各自暗笑:最后還不是靠的龍。
「張姑娘大才,和龍有什么關(guān)系?」梁王夸人信手拈來,從不打腹稿,乃執(zhí)杯說道,「不該叫張姑娘了,你想在梁國討個什么官職呀?」
觥籌來往中無趣的寒暄就此戛然而已。美酒在杯中晃,樂人不歇,舞腰不歇,可酒意已在區(qū)區(qū)數(shù)字之中熏熏散盡。在坐之人無不豎起耳朵屏息靜聽,欲知這位昔日在朝堂上大言不慚的國策門女子會說出什么,是過市招搖,獅子大開口,還是韜光養(yǎng)晦,謹言慎行。
不過多時,張子娥略整衣衫,立身舉袂,深深一躬道:「承蒙梁王厚愛,在下愿為梁國少督軍?!?br>
梁王精神陡然振作,眉梢都聚了幾分猛力,仿佛沒沾過酒一般,醉眼一眨,馬上又悠悠閑懶下來。少督軍皆與一將相配,有調(diào)用兵馬之職,雖稱不上軍中核心,卻也是手握兵權(quán)的第一步。梁王看了眼不安分的五閨女,一襲嬌孱弱質(zhì),卻依舊不忘端著王族矜驕,眼神中還帶著點不必要的驚訝。這驚訝瞞得過別人,卻瞞不過他,他知道自己這個女兒不同于常人,柔軟里藏了狠戾,精明得不像是親生的。即使他當眾取下王冠交與她,她怕都只會笑吟吟地接過,輕輕道一聲「謝謝父王」,覺得那是她應(yīng)得之物。自毀清白,仙承爭龍,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,想必是早已不安于在梁都做些治理街道、規(guī)整商戶般的雜務(wù),又豈會對區(qū)區(qū)少督軍一職感到驚訝呢?
他年紀大了,已無心于天下紛爭,更不指望能在有生之年得見四海一統(tǒng),但求一個不夷不惠,可否之間,而眼前最易讓他晚節(jié)不保的便是子嗣之間的儲位之爭。他鐘愛賢妃所生的小兒子,不止一次動了易儲之心,但一想到袁紹之幼子,漢高祖之戚夫人,生生壓下這般念頭,更不須提蘇青舟這個由歌女所出的庶女了。梁王本意是給張子娥一個徒有名氣的閑職,發(fā)問僅僅是為了顯示公允,既然她不解弦音,便想讓她知難而退:「梁國少督軍皆配一將,不知可否有將領(lǐng)愿服從張姑娘調(diào)配?」
兵家勢力盤根錯節(jié),能在梁宮列席的皆是炸得不能再枯的老油條,聽梁王如此發(fā)問自然會有人肯賣他面子,既然無將,那自然做不成少督軍。目下太子已立多年,儲位明確,除了豪賭之徒欲借勢上爬,無人企盼局勢動蕩。分黨,即須站位,站位,即有可能出錯,中立,亦難明哲保身。趟渾水會沾濕衣服,而他們皆是講究體面之人,不愿失了鞋襪。不料在場有個聽不懂話的直愣武夫——馮三立身請命道:「小將愿聽從張姑娘調(diào)配?!?br>
在座之人無不意外,目光齊刷刷掃向馮三。小伙子看著眾人投來的目光以為是在道喜,憨乎乎地撓撓頭,滿是羞澀地垂首一笑。相傳二人不合,馮三又為何會主動請纓?梁王大感意外,但并未表露,他相信天命,喜歡順勢而為,亦如當年他接到的那只小鹿。梁王乃大笑道:「文武一心,此事甚好!」
一番話罷,宴會再起,梁臣們開始借著笙歌喁喁低語,銀筷玉盞交錯之中各懷鬼胎,無不暗暗揣測王意。五公主有了兵,憑她之前所作所為,野心絕不止于此,經(jīng)此一事,算是徹底與太子分作兩派。太子出身嫡長,身份尊貴自不必說,且與梁王十分相像,是個優(yōu)柔寡斷的和事老,而五公主由一歌妓之女到而今立足朝堂,雖身子孱弱,但行事果決,氣勢上確有陰盛陽衰之象。
梁國朝堂走勢一時已有了微妙的變化。
張子娥落座后短暫地掃了眼眾人面上神色,在垂首整理衣擺時將那些個細微表情牢牢記在心上,以作今后之用。她喜歡宴會,喜歡在宴會上見各式各樣的人,并期待他們今時今日的神情相貌與不知何日的未來做比照,以求由衷一笑。
嘲弄意味的,一笑。
作者有話說:
不夷不惠:不做伯夷也不學柳下惠。比喻折衷而不偏激。
宋國公x梁王:雙王舊事,話不多x憨乎乎,別人家的孩子x自己家的傻子,陳年的糖,還有點甜。
唉,這篇文人物真的多,每個人都有那么點小故事,突然開始懷念只有兩個人的撫閑。
明玨:本王最近沒戲份是吧?上一章出場都是給姓張的加戲?【是這樣的,沒錯!只要是正戲,都和您沒啥關(guān)系!】
第57章輿上醉話
菜肴入腹,滋味漸足,張子娥坐得筆直,十指虛搭在食案上,正不茍言笑地打量舞姬們擺弄水蛇般的柔軟身段。她模樣生得不食煙火,眉間似無時不倦著一灣清愁,在喧囂里落得幾分格格不入,任佳人如何折腰甩袖,皆不為所動。一曲舞罷,張子娥垂眸不想看了,此舞風情雖盛,卻盡是下乘庸脂俗粉,入不得眼。她眼界可算是高到懸梁頂上去了,連梁王精挑細選的舞姬都看不上。
斂眉時分,她無意間側(cè)眸瞥見了公主,烏發(fā)輕輕疊,白膩膚底透來淡淡一抹胭脂紅,恍若一支白菡萏映水,似那秋夜涼風習習,很是清新。想必天然嬌美無須矯揉賣弄,且舉杯,且動筷,水袖輕帶過白羊毛軟墊,一縷秀發(fā)在肩上慢摩挲上乘衣料,不經(jīng)意地輕輕滑落那么一縷,恰如風過時自花尖兒抖落的露水,豈止于百媚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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