熱粥潑了一地,把手腕燙得通紅。
童白石在信中說,徒兒不必再強顏歡笑了。他隱居在白石山中,被世人冠以神名,套上圣賢枷鎖,就此鎖入神壇,高不可攀得像一個不沾水不點塵的圣人,但他,只是一個失去愛徒的老人罷了。
枯如朽木,垂垂老矣,那些昔日在他身前鮮活恣意的生生靈魂,亭下激昂風(fēng)發(fā)的高才絕學(xué),與他朝承載它們的烏發(fā)紅顏,都先他這個半身入土的白發(fā)老叟而去。白石老人手持一根老舊發(fā)黑的黃楊木杖,于白石斷崖前踽踽獨行,聲聲嘆息不斷沉落在皺紋橫生的唇角。
何謂珍重?何謂訣別?少女臉上黯然失色,猶如一盆冷水澆背,顫抖著手拼盡全力去理解字間含義。為什么這些字她都認(rèn)得,而含義,卻不太懂……她眼神呆滯地手捧信紙,像捧著一片沉寒的刀片,涼意順著指甲縫往身體里鉆,仿佛經(jīng)了切骨之寒。慘白的手死死揪住襟口,柏期瑾不斷質(zhì)問著自己的無能,是不是不夠乖,不夠聽話,不能討師父開心?
不過多時,她肩膀倏地一沉,擰緊的眉心驟然舒展,有如恍然徹悟。失血的嘴唇僵硬地抿了抿,竟是在……隱隱發(fā)笑。
一定……
是因為她資質(zhì)平平吧。
不管如何努力,都比不過師兄,縱然同樣手戴白石子,也不過是頑石強擠在明珠美玉間,徒徒襯得渾身瑕疵無地自容。
但她并沒有像信中說的那樣強顏歡笑,她又何嘗不是心甘情愿地在笑,希望師父能夠從失去兩個弟子的陰霾中走出來。她雖不善書畫經(jīng)文,但或許有讓人開心,重新振作的天賦。
可是,她好像也沒有。
柏期瑾惶惶失色,垂首呆坐在陰影里,似被所有人拋棄,孤孤恓恓地住在山上。無數(shù)個闃寂之夜,她反復(fù)夢到葉師兄仰躺在小舟上,周師兄側(cè)身靠在斷崖邊,師父在濃霧里闔眸打著瞌睡,似乎只要輕輕一搡,他們就會醒來,用親切的聲音,道一聲好。終有一次,她鼓起勇氣走到他們面前,在肩膀上用指尖微微一推,滿心雀躍地等待他們醒來,不料完好容顏頃刻如一張脆紙般粉碎,一具駭人的骸骨用眼窩的空洞無比平靜地凝看向她。她驚叫著從夢中醒來,只聽得見口鼻急促的呼吸聲,與冷汗劃過額角的細(xì)響。過往溫柔的表象被一點點剝離,仿佛經(jīng)暴力撕扯成碎渣的夢境,先是娘親,再是師兄,最后是師父,只留下了殘酷無垠的真實。
原來天地是一派靜止不變的荒蕪。
嚴(yán)嚴(yán)苦霧,皎皎悲泉,山中自此一派蕭條。柏期瑾遣散了小童子,渾渾噩噩地在山里過了數(shù)日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像往常一樣讀書,抓魚,種菜,再拿去換肉吃。她每天都去清理師父的房間,做菜多做一份,細(xì)心營造師父仍在山居的假象。
師父我會剔魚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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