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2章月朗星疏
蘇青舟側(cè)身半歪于竹榻上,薄衣虛搭在肩,隨意交了襟,玉頸邊上虛敞著一片雪膩的無瑕肌骨。她用指尖慢慢撫過張子娥細(xì)瘦的眉尾,嘴中問著:「先生之前說的……想做的事是什么?」
張子娥的確如她所說的那樣從不臉紅,干再重的活兒也沒用,額上都一層出汗了,小臉上依舊白凈著呢??伤齾s未必真是吃露水長大的,臉上不變,但眼神變了,公主就算蹬著竹席百般招架不住,也能在喘息間看得□□不離。如今雖是又變回來了,但她知道,張子娥早就同頭一回踏入公主府的那個呆子不一樣了。
「我已經(jīng)做完了?!辜s是累了,張子娥答得很平靜,說話時沒了以往那等勁兒。
「哦?」公主眼珠一轉(zhuǎn),視線游水般移向她,秋水眸子里立時噙了好些笑意。
一個字竟能被問得癢癢的,張子娥心領(lǐng)神會時不小心咬到了舌根,急忙解釋道:「自……自然不是你我方才所行之事。」
蘇青舟撐起一彎玉臂,微支起身來湊近些,聽她有此地?zé)o銀三百兩那意思,不禁屈指掩唇輕輕一笑:「我又沒說是什么,你怎會以為我在指方才之事?」
「我……」
公主將手指壓在她唇邊:「有時候覺得先生并非伶牙俐齒之人。」張子娥心想,可不是嗎?嘴都被堵著了,伶牙與俐齒皆施展不來,這不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么。蘇青舟笑吟吟地收回手,想到張子娥做過的事,說過的話,撩著一撮頭發(fā)絲兒不咸不淡地問道:「先生哪一年入的國策門,之前又在哪?」
「不記得了?!?br>
蘇青舟看她眨了眨眼睛,眸光中滿是驚訝,不記得了?哪里有張子娥不記得的事兒!她上回哪兒摸得,哪兒摸不得,哪兒摸了了不得,她全全都記得。山里打過一個照面的小姑娘喬裝改扮了還能隔著條河認(rèn)出來,天底下還會有張子娥不記得的事?
過去哪里抹得掉,縱她嘴上不說,也不過是換個法子委婉相告罷了,譬如她蘇青舟,若是有個受寵的母妃,也不會落成今日這個愛爭好強的性子。而張子娥仿佛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,至少,她想偽裝成一個沒有過去的人,仿佛從出生起就是塵虛座下衫袂飄飄的白衣學(xué)子。
哪有什么不記得,只是不想說罷了。蘇青舟細(xì)瞧她抿唇不語之相,笑了笑,假意試探道:「先生,該不會是宋國人吧?」
張子娥沒有回話,抬手把她肩上滑落的衣衫給搭好,公主瞥了她一眼,今兒是吃足了有力氣,拿手背將那手給打開,任薄紗軟料旖旎地落在臂彎上,小巧的唇珠兒驕縱著向上一翹,嬌里嬌氣地講:「夏天,熱得很。」
張子娥聽她說熱,便欲起身往旁邊挪,又被一雙纖纖玉手給扯住了:「別走,你走了,又冷得很?!?br>
公主挽著張子娥的手臂靠在她肩頭,覺得自己的任性像一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。她知道張子娥對此并不反感,她大約也是喜歡這般被人依靠,就像龍珥在她這里尋求照顧,她在她身上攫取龍氣。公主心想,張子娥此前或許……從未被人需要過吧。
蘇青舟將張子娥微微握拳的手展開,指腹撫摸過掌心清晰的紋路。一條,兩條,三條,算命先生能從個中交錯間探到過去與未來,但她卻什么也感受不到,只是無端偏愛溫度相連的感覺。她想了解張子娥的過去,而張子娥不讓,仍舊想做個神秘的人,那便如她所愿吧。她也僅僅是偶爾一時興起想和她多說兩句,既然說不了過去,那么能不能聊聊不著邊際的未來?若是天下一統(tǒng),她當(dāng)如何,她又當(dāng)如何。像是女孩子們小時候托腮在臺階上坐成一排,你言我語毫無意義的閑聊,她自小在宮中獨樹一幟頗受擠兌與白眼,不曾經(jīng)歷過女兒家圍爐夜話,不知為何突然心生幾分向往。但說這些好像又會被張子娥瞧不起,她一路爭搶至今,難得有點少女情懷,卻也無聲無息地淹沒了。還是這般倚著吧,當(dāng)張子娥呼吸的余溫輕輕地掃過她的臉頰,她覺得張子娥此際離她最近。熏風(fēng)入香幃,余暉過格窗,公主心下不由得醺然一動,意懶神倦的,掰著手指莫名想到日近十五,今晚約是個月朗星疏的夜。
而張子娥默坐著任她擺弄,估計是造作多了,外加逞能過度,一慣挺直的脊梁微屈著倚在簾邊,眸光溫溫涼涼的,靜看菱花窗透來的光線一點點黯淡。
過去,誰都有,她自然也有。其他人或許活得久了,就忘了過去,可她沒法忘記,每一個細(xì)節(jié)都記得過分清晰,甚至是味道,烈酒味,泥土味,尿騷味,與瀕近死亡時舌尖僵硬的無味。每當(dāng)她在不經(jīng)意間回想過去,便難得地會艷羨那些平凡人,可以自然地忘記一些事,像是無事發(fā)生一般活著。小時候宋國和韓國打仗,爹被征入伍,娘親沒多久便去了,死前拿出全部家當(dāng)求鄰居家收留她。她寄養(yǎng)在人下,女娃娃沒得書讀,整日無非是女紅,煮飯,浣衣,被當(dāng)個傭人使喚。但她知道她與常人不同,看過的事,聽過的話,她都記得,讀書先生教的字,她在墻角偷聽過一次便能記下。她溫了一夜,翌日撒丫子跑到學(xué)堂里,當(dāng)著入學(xué)幾年的學(xué)子的面兒對答如流,連停頓的長度和語句的音調(diào)都學(xué)得一模一樣,惟望先生惜才,破例收她入門,無奈先生為了避嫌,收不得女娃娃。天生聰慧本無過,可聰慧襯得在教書先生的藤條下答不出一個字的鄰居家兒子,像一個傻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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