桌上無茶水,也無酒。
反正陳平安也是客人。
柳清風(fēng)笑道:“如果真是我捉刀代筆,除去開篇幾千字,一字不改,全部保留,其余都要大改,江湖偶遇,大說其艷,仿骸骨灘壁畫城的丹青手筆,再仿云窟福地花神山,配以彩畫美人十二幅。山上奇緣怪境,多寫曲折,濃墨重彩,著重一個仙字。與人廝殺,寫其殺伐果決,絕不拖泥帶水,側(cè)重一個狠字。置身官場,夸其老道城府,為人處世滴水不漏,突顯一個穩(wěn)字。”
“閑暇時,逢山遇水,得見隱逸高人,與三教名士袖手清談,談精誠,論道法,說禪機(jī),無非一個逸字。教人只覺得虛蹈高處,群山為地,白云在腳,飛鳥在肩。看似縹緲,實則虛無。文字簡處,直截了當(dāng),占盡便宜。文字繁處,出塵隱逸,卻是繡花枕頭。行文宗旨,歸根結(jié)底,不過是一個‘窮怕了’的人之常情,以及通篇所寫所說、作所作為的‘買賣’二字。得錢時,為利,為務(wù)實,為境界登高,為有朝一日的我即道理。虧錢處,為名,為養(yǎng)望,為積攢陰德,為賺取美人心?!?br>
“找到北俱蘆洲的瓊林宗,九一分賬,甚至我可以不要一顆銅錢。只求所有的仙家渡口之外,山下每一處的市井書鋪,都要有幾本山水游記的,上冊?上冊撰寫此人之心機(jī)幽微,深不見底,書中有那十?dāng)?shù)處細(xì)節(jié),值得有心人推敲,能讓好事者咀嚼。君子偽君子,模棱兩可間,下冊大寫其行事光明,胸襟磊落,在亂局當(dāng)中,潛入蠻荒天下軍帳,結(jié)實諸多王座大妖,僅憑一己之力,玩弄人心,如魚得水,一心為浩然,立下不朽功?!?br>
聽到這里,陳平安笑道:“游記有無下冊的關(guān)鍵,只看此人能否安然脫困,返鄉(xiāng)開宗立派了?!?br>
所幸這些都是棋局上的復(fù)盤。所幸柳清風(fēng)不是那個寫書人。
一個只會袖手談心性的讀書人,根本折騰不起浪花,妙筆生花,著作等身,可能都敵不過一首童謠,就天翻地覆了。但是每一個能夠在官場站穩(wěn)腳跟的讀書人,尤其是這個人還能平步青云,那就別輕易招惹。
柳清風(fēng)笑了起來,說道:“陳公子有沒有想過,其實我也很忌憚你?”
陳平安不置可否,問道:“我很清楚柳先生的品行,不是那種會擔(dān)心能否贏得生前身后名的人,那么是在擔(dān)心無法‘了卻君王事’?”
柳清風(fēng)拍了拍椅把手,搖頭道:“我同樣深信不疑陳公子的人品,所以從不擔(dān)心陳公子是第二個浩然賈生,會成為什么寶瓶洲的文海周密。我只是擔(dān)心寶瓶洲這張椅子,依舊卯榫松動,尚未真正牢固,給陳公子返鄉(xiāng)后,裹挾大勢,身具氣運,然后這么一坐,一晃悠,一個不小心就塌了?!?br>
陳平安笑道:“所以那位皇帝陛下的意思是?”
柳清風(fēng)說道:“所以皇帝陛下希望陳山主,可以同時擔(dān)任披云山林鹿書院的山長。此后下宗選址,無論是寶瓶洲中部的舊朱熒王朝,還是桐葉洲或者北俱蘆洲,大驪朝廷都會鼎力相助,幫助文圣一脈,開枝散葉,三洲山河之內(nèi),獨尊文圣一脈的學(xué)問,卻又不會排斥百家爭鳴。爭取百年之內(nèi),連同山崖書院,林鹿書院,觀湖書院,魚鳧書院,大伏書院在內(nèi),三洲版圖,至少有十座書院,會在山門口立碑銘文,以大隋山崖書院為例,銘刻《勸學(xué)》,林鹿書院立碑《修身》。說不定,終有一天,會有第三十二座書院立碑?!?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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