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紙通知書消弭了所有的怨恨和委屈。作為丈夫，趙正華擔負起了職責，把胡舸帆帶出了趙家溝。臨走時，昔日猙獰厭惡的趙家溝竟然變得讓人不舍起來，低矮潮濕的瓦房，連綿起伏的山丘，一條條細長的小徑，曾經(jīng)嗆得人鼻涕眼淚一把又一把的泥灶，還有灶跟前沒燒完的柴禾，圈里養(yǎng)的靈性的小豬，屋前親手栽的指甲花，娘家屋后重振旗鼓的番茄地……
趙家溝不能說不是一塊育人的好地方。
一個月后，胡舸帆以一個新工人的身份，坐在鍛壓機床廠明亮高大的會議室里的時候，她感覺自己精神抖擻。引產(chǎn)和不斷被打擾的產(chǎn)后休息，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病痛。只能說，趙家溝惡劣的生產(chǎn)生活環(huán)境鍛煉了她。這句話是趙正華總結(jié)出來的，當然，從他嘴里出來的時候，沒有“惡劣”兩個字。在他看來，這樣的環(huán)境是親切的。
新工學習包括政治學習和生產(chǎn)學習兩部分。欣欣向榮的工廠生產(chǎn)任務(wù)重，加班加點培訓新工人，白天學習生產(chǎn)技能，晚上是政治學習。胡舸帆被分配到翻沙車間，就是在沙里做零件模型初胚。生產(chǎn)學習時，胡舸帆分到了一個和藹可親的師傅，師傅的大女兒白雯也在這個組。白雯是組里的優(yōu)等生，經(jīng)常先學會了新技能就來教別的學徒。她年齡最大，大家都親熱地稱呼她為大師姐。白雯大師姐待人特別溫和，胡舸帆很喜歡她。白天學習的時候，喜歡跟她扎堆，就連晚上的政治學習，胡舸帆也要想方設(shè)法挨著她坐。
政治學習無非就是讀讀紅本本，讀讀報什么的，沒什么新鮮事。只是在最后一次學徒集中政治學習時，宣布了兩件讓胡舸帆震驚的事。一件是某位德高望重的老領(lǐng)導去世的消息，另一件是學徒三年期間，不能生育的規(guī)定。
接下來，全廠懷著悲痛的情緒停工停產(chǎn)，哀悼老領(lǐng)導的去世。廠里發(fā)了雪白的紙給大家扎小白花。有不少人哭了，有的哭得汪洋肆意，有的哭得小橋流水。胡舸帆心頭也堵著一股悲傷，她一邊默默地扎小白花，一邊暗暗地想，這個三年不能生育的事，怎么跟趙正華說呢？她可是鄭重其事向他表過態(tài)：一進城工作，立刻就著手家庭生產(chǎn)的大事。這下子，工廠生產(chǎn)跟家庭生產(chǎn)杠上了。
終于到了發(fā)工資的日子。學徒工資比正式工人工資低得多，但胡舸帆仍然喜悅難禁。捏著八張一元面值的軟塌塌的被無數(shù)人民蹂躪過的紙片，她感覺像是捧著一堆金元寶。怎么會不值得歡喜呢？這樣的金元寶還會源源不斷地來。當然，也會青黃不接地去。
胡舸帆揣著工資，在街上走著。她決定好好利用這筆工資，誘惑一下趙正華。
她看見商店的櫥窗里擺著沙糕，紅紅的糕體像火柴一般整齊地碼在盤子里，可愛而誘人，刺激得她的胃酸一陣接一陣地分泌。她買了半斤。走出來，又看見賣水果的地方擺著一種從來沒見過的水果，金黃的顏色，像小孩子圓鼓鼓的手指一般。一問，價錢貴得咬人。但一聞，好香。舍不得孩子套不來狼。既然孩子都已經(jīng)舍了，難道還舍不得那幾張軟塌塌的紙？必須得把狼套住。
菜市場有人賣魚。一條白鰱死了，翻著白花花的身子在那里。一問價錢，她居然買得起。
糕點，水果，死魚，全都是食誘范疇的伎倆。是不是還應該色誘一下下呢？手中的布包里倒是有一樣相關(guān)的工具，這是廠里免費發(fā)給學徒女工的，但估計只會火上澆油。還得另覓他途。
胡舸帆實在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工具，最后是電影院一張宣傳海報啟發(fā)了她。海報上的女演員雪肌紅腮，色澤頗是誘人。她想起家里還有做知青宣傳員時剩下的胭脂和紫羅蘭香粉。
路過學校會議室回家的時候，胡舸帆看見屋子里坐了滿滿一屋子人。他們正在政治學習。趙正華坐在領(lǐng)導席上，正用他樸實的“暴哄雨”口音，周吳鄭王念著一份報紙。
胡舸帆掩嘴偷笑，趕緊溜回屋。正好趁這個時間，做誘敵準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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