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鳶好不容易利用小鎮(zhèn)大興土木一事,在普通百姓當中贏得的口碑聲望,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。福祿街和桃葉巷對此樂見其成,成了茶余飯后的談資,大多幸災樂禍,覺得吳鳶就是個繡花枕頭,不頂事兒。有人就說他吳鳶要是敢硬著脖子,跟禮部那幫人犟到底,還會佩服這小子的骨氣,現(xiàn)在嘛,就怕在禮部那邊當縮頭烏龜,以后正式穿上那身縣令官服后,就要窩里橫了。
陳平安背著一籮筐泥土輕輕跳下井口,站在這些大驪官員身前,侍郎董湖滿臉笑意,撫須笑道:“你是叫陳平安吧,老夫姓董,在我們大驪禮部任職,這次找你,并非公事,只是老夫一時興起,想要看看五座山頭的主人長什么樣子,現(xiàn)在得償所愿,不虛此行啊?!闭f到最后,老侍郎左右看了一下,同時爽朗笑著。除了窯務督造官出身的宋大人沒有動靜,其余禮部官員都跟著大笑起來,好像董侍郎說了一個天大的笑話。
陳平安有些尷尬,老先生你說的大驪雅言官話,我根本聽不懂啊。
吳鳶嘴角扯起一個微妙弧度。精通小鎮(zhèn)方言的宋大人,則完全沒有要幫這位衙門上官解圍的意思。因為兩人分屬于不同的山頭,而且前不久雙方已經(jīng)徹底撕破臉皮,如果不是皇帝陛下欽點他宋煜章必須隨行南下,這趟美差絕對沒有他的份。禮部衙門嘛,都是讀書人,還是千軍萬馬從獨木橋廝殺出來的讀書種子,所以這座衙門里頭的唇槍舌劍,那真是高妙文雅,精彩紛呈。好在宋煜章本就是一個在小鎮(zhèn)都能待習慣的怪人,回到京城后,悶不吭聲做事便是,倒是沒覺得有什么憋屈憤懣。
董侍郎公門修行了大半輩子,幾乎全在禮部衙門攀爬,作為大驪朝廷唯一一個能夠與兵部抗衡的衙門,董湖在禮部做到了三把手,顯然是心思敏銳的老狐貍,一下子就意識到自己的失策,想著給自己找個臺階下,便轉頭笑望向那位阮師的獨女,希望她能夠幫自己傳話。只是董湖幾乎一瞬間就打消了念頭,一個連皇帝陛下都要奉為座上賓的風雪廟兵家圣人,自己一個禮部侍郎,就敢勞駕阮師的女兒做這做那?若是那少女是個不懂禮數(shù)的難纏角色,覺得自己怠慢了她,回頭去她爹那邊告自己一個刁狀,然后圣人阮師只需要輕飄飄往京城遞個一句半句話,估摸著自己這個從三品官,當還能當,但絕對會當?shù)貌皇嫣埂K乃技鞭D不定,其實就是一瞬間的事情,侍郎大人決定改變初衷,微笑著望向阮秀,剛要問一句阮小姐在這邊住著適應不適應,需不需要禮部幫著在小鎮(zhèn)福祿街或是桃葉巷那邊,弄一棟素雅潔凈的宅子,但是下一刻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發(fā)生了,在所有禮部官員心目中高不可攀的阮師之女,趕緊走到那泥腿子少年身邊,估計是把董侍郎的話給他說了一遍,而那少年滿臉平常神色地聽著阮秀的話語,真是讓這些禮部官員震撼得不行。
陳平安哪里知道這么點小事,就能夠讓這些身份尊貴的京城大人物,仿佛心思百轉到了千萬里之外。認真聽完阮秀的傳話后,陳平安笑著跟她說道:“秀秀,麻煩你跟這位老先生說,我就是個龍窯窯工,如今在鐵匠鋪子打雜,之所以能夠買下那些山頭,要感謝阮師傅。”
阮秀一聽到“秀秀”這個稱呼,笑得一雙秋水長眸瞇成了一雙月牙兒,最后她語氣歡快地用東寶瓶洲正統(tǒng)雅言,跟那位大驪老侍郎說了一遍。董湖在內(nèi)的所有禮部官員,當然精通一洲大雅之言,要不然豈不是坐實了大驪王朝就是北方蠻夷的謬論?甚至在大驪京城,能否流利嫻熟地說上一口大雅之言,已成為區(qū)分高門寒庶的一個重要標準。
董湖神色越發(fā)和藹可親,笑瞇瞇地輕輕點著頭,聽完阮秀的解釋后,就說不打擾陳平安做事了,勞煩阮小姐幫他們跟阮師告辭一聲,既然阮師忙于鑄劍,更是叨擾不得,否則對阮師仰慕已久的陛下,一定會問罪的。
阮秀對于這些客套話沒什么興致,哦了一聲就沒了下文,早已成精的老侍郎不敢有任何不滿,與阮秀介紹了大驪京城的幾處景色之后,便神色自若地帶隊離去了。宋煜章走在隊伍最后,吳鳶又走在宋煜章之后。
阮秀陪著陳平安去倒掉籮筐里的泥土,她一邊走一邊說道:“我爹說買山一事,很快就有定論了,除了這撥大驪禮部官員,還需要欽天監(jiān)的地師出面,加上你,三方一起畫押簽字,才算一錘定音。只是那些由兩位青烏先生領頭的地師,暫時還在仔細勘察所有山頭的地勢風水,估計還有幾天才能出山?!?br>
陳平安想了想,放下籮筐,看著四周忙碌的身影,問道:“咱們?nèi)バ∠沁?,邊走邊聊??br>
阮秀笑道:“好啊?!?br>
阮秀有意放低嗓音,輕聲說道:“欽天監(jiān)這次除了出動青烏先生和普通地師,許多百家、旁門的練氣士也來了,還帶了兩只年幼的搬山猿,一只是銀背猿,一只是通臂猿,平時放養(yǎng)在深山大林之中,只有需要的時候才會驅(qū)使其出力,打裂山峰或是搬動山丘?!?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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