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不置可否。
馬苦玄皺眉問道：“陳平安的三境體魄為何如此堅韌？我雖然淬煉體魄一事做得不夠好，更多功夫還是用在招徠真武山的祖宗英靈一事上，但是我所謂的‘不夠好’，只是相對自己而言，陳平安怎么會有這么不講道理的體魄？”
男人搖頭道：“各有機(jī)緣。天底下的好事，不可能被你馬苦玄一人占盡?！?br>
馬苦玄嗤笑道：“只要我視野所及，好事情好東西，就該是我馬苦玄一人獨占！”
男人一笑置之。很多道理不講，不是馬苦玄做得對。很多夸獎不說，也不是馬苦玄做得不夠好。護(hù)道人，只需要保證自己護(hù)送之人的腳下大道走得更高更遠(yuǎn)，絕對不可中途夭折。而馬苦玄，注定會走得很高很遠(yuǎn)。至于到底能走到哪一步，能跟歷史上的哪個人并肩而立，如今東寶瓶洲許多幕后大人物其實都在拭目以待。
走著走著，黑衣少年一手捂住腹部，一手扶住臉頰，罵罵咧咧道：“他娘的真疼！”
陳平安強(qiáng)提一口氣，不讓自己的精神氣松垮下去，然后在四處尋找那個所謂的刺客。街道上并無那具尸體的蹤跡，他只得掠上墻頭，弓腰而奔，而后驀然停下腳步，往下飄落。就在他和馬苦玄對峙的墻頭下方有一攤灰燼，里頭安安靜靜擱著一只小白碗和一小截焦炭似的烏木。陳平安沒有靠近，站在原地定睛望去，小巧白碗外邊繪有五岳真形圖，烏木瞧不出端倪。
這名刺客應(yīng)該是被那個兵家修士瞬間斬殺，然后被真武山秘法燒成了灰燼。只是那個男人故意留下了刺客隨身珍藏的兩件寶貝，難不成這就是他表達(dá)歉意的方式？陳平安猶豫片刻，還是過去蹲下，拿起那截不過尺余長的烏木。入手極有分量，竟有八九斤重。再拿起小白碗，手指擰轉(zhuǎn)小碗仔細(xì)凝視，白碗所繪五座山岳，看名字，如果陳平安沒有記錯的話，應(yīng)該是古榆國的五岳圖。
刺客的身份，陳平安其實不難猜到，多半是古宅楚書生的手下，那人言語之中便是古榆國皇帝都要與他平起平坐，死前身軀又化作枯木，分明是用了替死之法，更撂下狠話要找他陳平安的麻煩。后來楊晃聊起了妻子的雌榆木芯一事，這就很簡單明了了：楚書生的大道根本，一是一截古榆所化身軀，二是古宅女鬼的雌榆木芯，故而那個樹妖精魅用了“接連”二字。
既然是仇家死敵的遺物，陳平安拿得心安理得，不但如此，還有些埋怨這名刺客的家底也太薄了些，怎么連幾十文雪花錢都不帶在身上？他將輕巧小碗和沉重烏木一并收入方寸物中，實在是走不動路了，蹣跚著走出十?dāng)?shù)步，來到墻邊的一棵粗壯杏樹下，背靠墻壁緩緩坐下，又從方寸物中取出一件潔凈衣衫，仔細(xì)擦拭血跡。總不能去了趟茅廁就渾身是血，不說徐遠(yuǎn)霞和張山峰會起疑心，恐怕整條游廊都要起哄。今天這么個熱鬧日子，陳平安不希望自己成為焦點，更不愿意因此給劉高華惹麻煩。
陳平安能吃苦扛痛，可不意味著這份滋味好受。與馬苦玄在圓圈里拼死一戰(zhàn)，陳平安內(nèi)臟受傷不輕，現(xiàn)在就只想這么坐著，什么都不用多想。湖心高臺那邊還沒有落下帷幕，喝彩聲不斷，視野被一條游廊和擁擠看客遮擋，陳平安在這邊看不到什么，便只好抬頭望。他身旁這棵老杏樹冠大枝茂，杏花盛放，占盡春風(fēng)。
人和人，太不一樣了。同樣是小鎮(zhèn)出身，馬苦玄對不在乎的事情會格外不在乎，比如別人罵他是傻子，踩臟他的鞋子；但是在他在乎的事情上，馬苦玄見不得別人比他好半點。劉羨陽會在陳平安做得比他好的事情上直接選擇放棄，比如做竹弓、下套子等等。泥瓶巷的鼻涕蟲顧璨則巴不得陳平安做得更好，那么他就只需要跟在后頭沾光了。當(dāng)然，這些除了天生性情之外，也跟遠(yuǎn)近親疏有關(guān)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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