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很快就到了城隍閣外的廣場,凝神望去,因為不是練氣士,看不出什么氣象端倪,但是純粹武夫的直覺告訴他,那棟紅墻綠瓦、龍火琉璃頂?shù)某勤蜷w,比起先前游覽之時的安靜祥和,多出了一絲血腥陰沉,就像大雪天的地面上,有人丟了一塊木炭上去,可能尋常路人不會注意,可只要行人眼力夠好,就能看得到,而且無比扎眼。
胭脂郡城隍閣供奉的城隍爺名為沈溫,生前曾是彩衣國的御史大夫,以剛正不阿享譽朝野,留下過“生為忠臣,死為直鬼”的名言,三百年間一直香火鼎盛??扇缃癯勤蜷w門口有衙署兵丁捕快看守,已經(jīng)不準(zhǔn)香客進入。
陳平安深吸一口氣,環(huán)顧四周,尋到一處相對僻靜的高墻,悄悄走去,同時拈出一張邪氣點火符,趁著四下無人,腳尖一點,越過墻頭,翻身落在墻內(nèi)。他雙腳才落地,指尖符箓就燃燒殆盡。這明擺著是不用如何試探虛實了,已經(jīng)是實打?qū)嵉难ё魉睢?br>
陳平安一手摘下養(yǎng)劍葫,喝了一大口燒酒;一手繞過頭后,拍了拍身后木匣?;蹦緞Ρ蝗∶麨椤俺А?,阮師傅鑄造的那把暫時命名為“降妖”。不管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怎么瞧不上眼,陳平安還是覺得“降妖”“除魔”這兩把劍的名字取得很好。既然自己取了這么好的名字,可不能辜負(fù)了。
陳平安一腳輕輕挑開猛躥而來的毒蛇,看似輕描淡寫,可那條毒蛇在空中就已經(jīng)骨碎肉爛。陳平安更多注意的還是遠(yuǎn)處矗立于朱漆大門外的兩尊天官泥塑彩繪神像,一左一右,滿身鮮血流淌不已,還有無數(shù)色彩斑斕的毒蛇纏繞蠕動;更有大如手掌的蝎子立于神像頭頂或是手臂之上,通體漆黑如墨,耀武揚威;甚至還有老鼠從破碎的神像腹部、臉頰鉆進鉆出,大膽至極。
陳平安沒來由地想起了家鄉(xiāng)神仙墳的慘淡光景,頓時火冒三丈,沿著墻根緩緩而行,盡量讓自己頭腦清明,呼吸平穩(wěn)。畢竟出拳強弱,以及一身真氣厚薄和運轉(zhuǎn)快慢,跟肚子里的火氣大小沒半枚銅錢的關(guān)系。他邊走邊在心中默念:“陳平安,確定打不過的話,就要跑得足夠快!”
陳平安沿著圍墻走了數(shù)十步,見城隍閣廣場仍是沒有邪祟之物露面,便不再猶豫,祭出一張袖中所藏的陽氣挑燈符。黃紙符箓在陳平安身前一臂距離外懸停,微微飄蕩,當(dāng)陳平安踏出一步后,它便自動往儀門那邊緩緩飛去。
陳平安心中大定,城隍閣雖然遭難,整座廣場面目全非,但是城隍閣后方建筑肯定尚有靈氣殘余,否則挑燈符不會前行,肯定會往高墻那邊退去。
挑燈符散發(fā)出淡淡的昏黃光暈,素潔的光輝將陳平安整個人籠罩其中,雙腳所過之處,地上那些蜈蚣、蝎子等五毒之物紛紛避散。經(jīng)過儀門的時候,大概是被那張?zhí)魺舴墓饩€漣漪波及,左右那兩尊道家天官神像身上的蛇、鼠、蝎子全都從正面繞到背后,或者躲入中空的腹部。
陳平安屏氣凝神,繼續(xù)緩緩前行。儀門之后是大殿,懸掛金字匾額,祭祀的神靈不是城隍爺,而是彩衣國一位開國功勛武將,左右是文武判官以及總計八位屬官。那塊彩衣國先帝親筆題名的匾額此刻金漆剝落大半,有一條碗口粗細(xì)的黑色大蛇盤曲其上,身軀下掛,探出頭顱朝陳平安吐出蛇芯,像是在示威和警告。陳平安跨過門檻時,黑蛇驟然間一躍而至,張開血盆大口。陳平安頭也不抬地擰腰側(cè)身,以五指攥住黑蛇頭顱,手腕輕抖,這條畜生頓時酥軟無骨,當(dāng)它被扔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時,早已斃命。
陳平安跟隨晃晃悠悠的挑燈符繼續(xù)前行,過了大殿,又是一片廣場,只是占地較小,古樹森森,矗立有一塊石碑,是彩衣國皇帝冊封一國城隍神靈的誥文勒石,之前陳平安還專程站在碑前打量了半天,最后得出一個結(jié)論:字寫得真一般,甚至比不得崔東山。也虧得當(dāng)時崔東山不在他身邊,否則肯定要氣得不輕。
挑燈符筆直向前飛掠,陳平安緊緊跟隨,不作絲毫停留。突然,他停下身回頭望去,那塊矗立在古柏樹下的高大石碑旁似乎有白影一閃而逝。兩側(cè)的財神殿和太歲殿里依稀傳出鶯鶯燕燕的女子嗓音,極其細(xì)微,似乎在相互調(diào)笑,嫵媚背后,透著一股陰寒,就像是陰間的女鬼在向陽間發(fā)聲。笑聲就那么一點點滲過陰陽界線,借著古樹樹蔭的遮蔽,從兩殿透過窗戶進入廣場,只是被稀稀疏疏的陽光照射,如雪消融,輕淡了許多,可仍是傳入了陳平安的耳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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