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不想活成東海觀道觀老道人嘴里的那種孤家寡人,欠一些人情,并不可怕,有借有還,將來朋友遇上了難事,才能更輕松些開口,只要別好借難還就是了。
陳平安吃完了宵夜,裝好食盒,攤開手邊一份邸報,開始瀏覽。
上邊寫了時下書簡湖的一些趣聞趣事,跟世俗王朝驛騎發(fā)送至官署案邊的官場邸報,差不多性質(zhì),其實當(dāng)初游歷途中,在青鸞國百花苑客棧,陳平安就曾經(jīng)見識過這類仙家邸報的奇妙。在書簡湖待久了,陳平安也入鄉(xiāng)隨俗,讓顧璨幫忙要了一份仙家邸報,只要一有新鮮出爐的邸報,就讓人送來。
宮柳島上幾乎每天都會有趣事,當(dāng)天發(fā)生,第二天就能夠傳遍書簡湖。
這要歸功于一個名叫柳絮島的地方,其修士從島主到外門弟子,乃至于雜役,都不在島上修行,成天在外邊晃蕩,所有的掙錢營生,就是靠著各種場合的見聞,加上一點捕風(fēng)捉影,販賣小道消息,還會給半數(shù)書簡湖島嶼,以及池水、云樓、綠桐、金樽四座湖邊大城的豪門大族,不定期發(fā)送一份份仙家邸報。事情少,邸報可能就豆腐塊大小,價錢也低,保底價,一枚雪花錢;若是事情多,邸報大如堪輿圖,動輒十幾枚雪花錢。
最近這份邸報上主要寫著宮柳島的近況,也介紹了一些新崛起島嶼的出彩之處,以及一些老資歷大島嶼的新鮮事。例如碧橋島老祖師這趟出門游歷,就帶回了一個了不得的少年修道天才,天生對符箓擁有道家共鳴。又比如蠟梅島瀑布庵女修當(dāng)中,一個原本籍籍無名的少女,這兩年突然長開了,蠟梅島專程為她開辟了鏡花水月這條財路,不承想頭一個月,觀賞這個少女裊裊風(fēng)情的山上豪客如云,丟下許多神仙錢,使得蠟梅島靈氣暴漲了一成之多。還有那沉寂百年、“家道中落”的云岫島,一個雜役出身、一直不被人看好的修士,竟然成為了繼素鱗島田湖君之后新的書簡湖金丹境地仙,所以連去宮柳島參加會盟都沒有資格的云岫島,這兩天嚷嚷著必須給他們安排一張座椅,不然江湖君主無論花落誰家,只要云岫島缺席了,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順。
陳平安看著這些精彩紛呈的“別人事”,覺得挺好玩的,看完一遍,竟然忍不住又看了一遍。
這份邸報上,柳絮島主筆修士專門給蠟梅島那個少女修士留了巴掌大小的地方,以類似打醮山渡船的那種拓碑手法,加上陳平安當(dāng)年在桂花島渡船上見識過的畫家修士的描景筆法,使得邸報上少女站在瀑布庵梅花樹下的側(cè)面栩栩如生。陳平安瞧了幾眼,確實是個氣質(zhì)動人的姑娘,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以仙家“換皮剔骨”秘術(shù)更換面相,若是朱斂與那個荀老前輩在這里,多半能一眼就看穿了吧。
陳平安買邸報比較晚,這會兒看著諸多島嶼奇人異事、風(fēng)土人情的時候,并不知道,在芙蓉山遭遇滅門慘禍之前,一切關(guān)于他這個青峽島賬房先生的消息,就是前段日子柳絮島最大的財路來源。
柳絮島當(dāng)然沒敢寫得太過火,更多還是些溢美之詞,不然就要擔(dān)心顧璨帶著那條大泥鰍,幾巴掌拍爛柳絮島了。歷史上,柳絮島修士不是沒有吃過大虧,自創(chuàng)建祖師堂以來,五百年間,就已經(jīng)搬遷了三次立身之地,其間最慘的一次,元氣大傷,財力不濟,只好跟一座島嶼租賃了一小塊地盤。
三次“因言獲罪”:一次是柳絮島初期,修士下筆不知輕重,一份邸報,惹了當(dāng)時江湖君主的私生子。第二次,是三百年前,惹惱了宮柳島島主。對這個老神仙與那弟子女修的關(guān)系添油加醋,哪怕全是好話,筆下文字,盡是艷羨師徒結(jié)為神仙眷侶,可仍是引來了劉老成的登島拜訪,倒是沒有打殺誰,卻也嚇得柳絮島第二天就換了島嶼,算是賠罪。第三次,邸報上,不小心將劉志茂的道號截江真君,誤刻為截江天君,使得劉志茂一夜之間成了整座書簡湖的笑柄。劉志茂殺上柳絮島,直接拆了對方的祖師堂,這次便是柳絮島最傷筋動骨的一次。等到被打蒙了的柳絮島修士秋后算賬,才發(fā)現(xiàn)主筆那份邸報的家伙竟然跑路了。原來那家伙正是柳絮島一個大修士手底下眾多冤死鬼中的一個晚輩,在柳絮島蟄伏了二十年之久,就靠著一個字,坑慘了整座柳絮島。而負(fù)責(zé)??臂笪淖值囊粋€觀海境修士,雖說確實失責(zé),可如何都算不得罪魁禍?zhǔn)?,卻仍是被拎出來當(dāng)了替死鬼。
陳平安聽到比較難得的敲門聲,聽先前那陣稀碎且熟悉的腳步聲,應(yīng)該是那個朱弦府的門房紅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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